九月

山中何事?松花酿酒,春水煎茶。

将进酒·番外01

私设李婼已去回纥和亲,李俶饮毒酒后一个月,回纥战乱已平,默延啜安然无恙。


番外篇(一)


回纥汗庭


“可汗,大唐传来的消息。”座下亲卫递来薄薄信纸,“广平王殿下,甍了。”



默延啜闻言登时起身,一把拿过信纸,徐徐展开,纸上寥寥数字含糊原委,李俶的音容相貌浮现眼前,闭了闭眼忍住夺目泪水,缓声道,“可贺敦知道了吗?”他心中记挂李婼的情绪,他向来知道李俶对这个妹妹有多宠爱,而李婼对这个哥哥又有多依赖,而如今……默延啜想了想道,“去把可贺敦身边的十二喊来,不要让可贺敦知道。”



十二,原是李俶的暗卫之一。因李婼远嫁,李俶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异乡,故而从自己的暗卫中挑了一个颇为机灵的到李婼身边保护她的安全,在离唐回纥之际,李俶亦将十二的身份也一并告知了默延啜。



“可汗。”十二右臂微屈右手成拳轻触左肩,俯身行礼道。



“我兄弟的事,你应当收到了消息。”默延啜垂眼紧盯十二,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痛,“本汗想知道具体原因。”



十二咬咬唇,“属下也是不久前方收到的消息,只是风统领让我瞒着公主,故而属下没有提起。”他垂下眼,轻声道,“建宁王被皇后构陷弑弟,被陛下赐死,我家殿下本是进宫求情,不知怎得替建宁王饮了毒酒,而建宁王被贬为庶人,逐出长安。”



默延啜握了握拳,压下心中的悲痛。正欲开口回应,忽然看到左侧廊檐下的一身白色回纥纱裙的李婼,“婼儿……”



十二侧眼一看,立时垂首,闭唇不语。



李婼摇摇晃晃一步步逼近,“你刚刚说什么?我王兄怎么了,你再说一遍!”



十二沉默,一言不发。



李婼上前,一把抓住十二前襟,狠声道,“我在问你,我王兄怎么了?你把你刚刚的话再给我说一遍!”



“殿下他……他甍了。”十二低着头轻轻开口



“不,我不相信。”李婼摇头,“皇兄向来聪慧机敏,从小到大皇兄几次经历暗杀,他都活下来了。这次也是的,他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,他一定是气我把他和三皇兄丢在长安,所以他才……”



“李婼!”默延啜厉声喝道,他虽然是个粗犷的汉子,但说话却是一贯温和,他和李婼成亲至今也未曾大声讲话,现下却是看不得她这般自欺欺人的模样,这才出言厉喝。但看着她身子猛的一个激灵显然是被吓到了,于是缓了缓语调,“婼儿,我陪你一起回长安看看。不管最终结果如何,我相信我兄弟都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的。”



李婼点点头,抬手抹了满脸泪水,木然着告退。



十二见李婼离开,继而道,“可汗,若要回去,可需属下告知风统领在城外接应。”



默延啜细想了想,此番前去长安必是要入朝拜见肃宗,若是偷偷潜入避而不见只怕会给回纥惹祸上身,“不必了,待我们入长安再说。”



“是。”



--



李诺掀开车一角帘望向外间郁葱树木,树林阴翳,鸣声上下,远远望去,隐隐可见巍巍宫宇笼罩在一层浅淡的薄雾中,自天边云层投下几缕细碎阳光,为这金碧辉煌的大明宫又笼上一层浅金光辉,更是衬得其光彩夺目,好似天上宫阙。



“再过不久,应当就要进长安城了。”



李婼淡声道。默延啜只晓她此刻心急如焚,更是知她心中担忧,并不多言只握紧了她的手,而后一手撩开锦帘一角,轻声吩咐前面驾车的十二再快一些。十二应声,扬鞭策马,半晌过后,一辆朴素的马车悄悄的进了长安城。



方一入城,李婼便催促着去广平王府,心中幻想着一会儿她该怎么扑到李俶怀中,怎么控诉他这般玩笑惹自己落泪,她心中想了无数次,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再次来到广平王府会是这般场景。



曾经高悬门楣之上篆刻着‘广平王府’的四字匾额已被取下,朱红的大门落满灰尘,门前的石阶更是铺满落叶,显然已是很久未有人居住了。



“不……”李婼摇头,颤抖的抬起手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推开紧闭的门扉。默延啜摇摇头,轻叹一声上前一步推开了大门,随着咯吱的声响朱红的大门徐徐打开,府里枯败的一切,彰显着主人不在的事实。



李婼一步步走过广平王府的每个角落,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熟悉之际。李俶向来宠她,自他封王出宫建府,府里便有独独的一幢阁楼是专门留给她的。李婼至今仍清楚记得,每每她负气离宫便会到李俶这里小住时日,所以这府里随处可见他为了哄自己开心在院中命人扎的秋千、院中的梨树、池塘的游鱼……



可如今,什么都没有了。



院中的秋千倒落在杂草丛生的草坪中;院中的梨树虽在,但却只余光秃秃的枝丫,飘零的梨花铺满一地;池塘的游鱼挺着白肚皮漂浮在水面;原是清澈的溪水此刻也溢满污物,散发出浓烈的怪味。



“皇兄,你在哪……”李婼无助的趴在默延啜肩头低声抽泣。默延啜拍了拍她的背脊,无声安慰,正待开口,眸光猛然一凛,回身伸臂一拦将李婼护在身后,“何人来访,不如现身一见?”



话音刚落,黑色的身影足踏墙檐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地落在院中。抬眼看过二人,俯身下拜,“风生衣见过可汗、可贺敦。”



“可汗和可贺敦方一入长安,我们的人便已知晓。”他抿了抿唇,看向李婼,“公主,您不该来的。”



“不该来?”李婼扬唇,面上说不出是嘲讽是自责,“我自己的亲哥哥离世,我这个做妹妹没有送他最后一程,难道现在来祭拜一下也不成了?”扬了扬头,逼回眼中的泪水,“如果不是我无意间偷听到可汗和十二的谈话,我是不是到死也不会知道?”她看着风生衣一言不发的样子,心中似有满腹委屈只想宣泄出来,“风生衣你说话啊!这是不是又是我皇兄的主意?他人呢?他不是一向最宠我这个妹妹了了吗,我回来了,他为什么不来看我?为什么……不来看我?”



“殿下他……”风生衣张了张唇,别过头去,“殿下他已经甍了,请公主节哀。”



“节哀?这是你们第几次和我说了,我为什么要节哀?”李婼大声地喊道,“皇兄他明明还在,我为什么要节哀。他张皇后先前设计构陷我三皇后,后又逼死我大皇兄,她到底想干什么?!”她吸吸鼻子,缓了缓声道,“我要进宫,我要去找父皇问个清楚。我要问他还记不记得皇兄是他亲儿子?!”



“婼儿,你冷静点!”默延啜一把拉在疾步便走的李婼,风生衣亦挡在了她的面前,不让她在前走半步。



眼见着李婼挣扎不休,风生衣狠了狠心单膝点地,恳求道,“风生衣恳请公主听我一言,而今殿下已去,请公主节哀。另,请公主可以随属下去看看建宁王,他如今情况怕也不好。”



见李婼似是冷静下来,目中也有了些神采。风生衣长舒一气,继而道,“自我家殿下去后,建宁王便离了长安搬到郊外的一处山崖上,日日醉酒做在崖边看着远处的青山,娘娘和建宁王妃都曾去劝告,但是似乎并没有用,建宁王如今怕是与行尸走肉也无甚分别。”垂首默了默,轻轻开口,“所以,风生衣恳请公主可以去劝劝建宁王殿下,我家殿下若在天上看到他这般模样,心里怕也不会安宁的。”


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李婼侧头看着身旁的默延啜,“可汗,你配我一起去好吗?我害怕……”



害怕,害怕再见到一位亲人离自己远去。



“好。”默延啜虚抱着李婼,“等我进宫觐见完皇帝,我便和你一起。”



“好。”



--



风生衣引着李婼默延啜还有十二三人出了长安,沿着官道行了少许路程,便拉了拉缰绳,调转马头一头扎进了官道右侧的林荫小径。



李婼左右环顾葳蕤树林,耀目日光透过枝叶间的空隙映出斑驳光影,偶有鹧鸪展翼划过苍穹,于碧空下留下傲然身姿。她看着前方的风生衣轻车熟路的绕开一颗颗挡路的杨树,不时抬头望向头顶太阳而后准确寻找出路,显然是来过不止一次。



复行少时,豁然开朗。眼前是飞湍的白瀑倒挂三千尺,嶙峋的巉岩挺立四周地,远处是苍茫的青山,似海云雾云烟缥缈掩去青山一角,遥望恰似人间仙境。熟悉的身影侧躺在地,陶瓷酒壶零星散落四周,刺鼻的酒味环绕周身,久久不散。



他好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,并不回头,只摇了摇手中的空酒壶,笑道,“风生衣,今天看我带酒了吗?”



风生衣察觉到李婼询问的神色,并不多言,只上前一步淡淡道,“殿下,饮酒伤身,请殿下注意身体。”



李倓笑笑,“殿下?这里哪来有什么殿下?风生衣你莫不是糊涂了?”说着,他悠悠地翻过身,“这里,只有一个闲云野鹤的……”他蓦得止住了话头,定定地望着李诺,将未尽的话补完,“……无能之人罢了。”



李婼皱了皱眉,她咬着唇,看着眼前近乎颓唐的人。发髻散乱,面色青白,双眼乌青,下颚尽是零散的胡茬,周身更是满身的酒气。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同昔日长安城中意气风发的建宁王联系起来。



“三皇兄!”



李婼轻轻唤道,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,她扑进李倓的怀中,眼泪打湿了他肩头的衣料,她断断续续地哭着,诉说着心中的悲伤与难怪。



李倓僵直了身子,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李婼,亦没想到她会在自己怀中哭成泪人。他抬了抬手,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李婼的背脊柔声安抚,就像小时候一样,他和李俶两个人一起哄着最小的妹妹。



哭了良久,李婼才止住了泪水,红着一双眼睛离了李倓的怀抱。李倓垂下了眼不敢看她的目光,只望向一旁,“可汗,您也是来看我……看我皇兄的吗?”



默延啜点点头,“我收到了贤弟的消息,再加上婼儿她……我们便一起过来了。”他顺着李倓方才的目光,直直看向远处的青山,好像明白了什么,“那便是我兄弟……睡的地方?”



李倓点点头,并不说话。



李倓摇摇晃晃的向前走,他的脸颊有着两抹醉酒的酡红,但脚下步伐依旧稳健。引着他们来到不远处的小茅屋中,自顾从屋中又搬出来几坛酒,一掌拍开泥封,道,“难得婼儿也回来了,我们喝!”说完,便举着酒坛大口的的往嘴里灌,不少的残酒顺着下颔滴落衣襟又团团洇开,他仍是丝毫未觉般自顾的饮酒。



李婼上前一把夺过酒坛,狠狠的扔在地上,陶瓷酒坛登时四分五裂,内里的残酒更是流了满地。她拿起桌上茶杯中的清水,尽数泼在李倓面上,心中怒气未消,只道,“酒醒了吗?没醒要不要再来几次?”言罢,她缓了缓心中情绪,“三皇兄,大皇兄走了,我也很难过,但你这般自暴自弃又是给谁看?难道你这个样子大皇兄就能回来吗?还是那个毒妇会死?”抿了抿唇,接道,“三皇兄 你如今这个样子,只会让亲者痛,仇者快。”



“三哥,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。”李婼声音已带了些哭腔。“求你,不要再丢下婼儿了,好吗?”



李倓目光空洞,遥遥的盯着地上破裂的酒坛,“婼儿你知道吗,如果不是我,如果不是我那日过于冲动,皇兄不会死。那天皇兄本来已经安排好了计划可以拆穿那个女人的阴谋,可因为我……因为我,不止毁了皇兄的计划,更是连累他丢了性命。”



“日后还请万自珍重,行事前多多考虑莫要冲动,王兄无法再护他安康,唯愿倓儿日后随性生活,逍遥自在,莫再卷入是非斗争中。”他一字一句的复述这时时徘徊在脑海的话语,“这是那日李辅国替皇兄转达,皇兄在这世上最后的话。”他低低的笑出声来,眼角迸出几滴泪珠,“你说,我这条命是皇兄用命换来的,你让我怎么心安理得的去逍遥生活?”



“三皇兄……”



李婼咬着唇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

默延啜从刚刚一直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着,并不插花,他抬眼看了看满面悲伤的李婼和毫无生气的李倓,长叹一声缓缓道,“我和贤弟结拜至今已有近十年了,他是什么样的人,我默延啜自认为还是了解的。”深邃的目光望着李倓,“我记得他不止一次的和我说过他格外的羡慕建宁王殿下,说你自小便是个活泼讨喜的性子,虽然有时冲动了些,但总归有他在前面护着,断是不会让你出了事。”



他目光悠悠,显然已是陷入了回忆,“我记得我曾问过他,自古以来皇室之中,为了皇位父子相争、骨肉相残,这并非没有先例。为何他便能如此的护着你。你们猜,贤弟他是怎么回答的?”



“还能怎么回答,”李倓撇撇嘴,“总归就是身为长兄自当护着弟妹这一套。”



李婼想了想:“我想皇兄大概会说,身为长兄护着弟妹,是为人兄长应尽的责任。”



默延啜笑了笑,“基本对了,但他还和我说了一个句话,”他看向李倓,缓声道,“母亲儿时教我,拉紧弟弟的手,照顾好弟弟。”他垂手缓缓摩挲腰间的玉佩,感受着上好的羊脂玉的温凉的触感,这是李俶曾送给他的礼物,“如果你们兄妹二人任何一人出了事,他都将无颜再见你们的母亲。他说,只要他在一日,便护你们一日,断不让你们受委屈了去。”



“建宁王殿下,”他敛去面上的悲色,负手而立神色淡然,微抬眼睑望着湛蓝的天空下展翅翱翔的苍鹰,“我跟你说这些,只是想让你知道,若你一直这般自暴自弃行尸走肉的生活下去,那才是真正对不起贤弟用命换来的重生!”他轻声叹息,“毕竟贤弟的心愿,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生活,而不是如今这般。”



“默延啜言尽于此,告辞。”



言罢,默延啜转身下山,将空间留给了李婼李倓兄妹,他知道,他们一定还有许多话要说。



他一步一个脚印,慢慢地走着,眼前似乎浮现了他和李俶刚刚相识的场景,然后是两人结拜,或是饮酒交心,又或是比武切磋……默延啜停下了脚步,他怔怔地看着一旁的树下,在层叠的树荫下,置着一张石桌,两个石椅,他和李俶分坐一侧,二人举酒共饮,唇边尽是肆意的笑容。



默延啜眼眶微湿,“贤弟,为兄此生怕不能再与你共饮此杯。若有机会,来世我们定还要做兄弟!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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